九月的阳光,温暖柔和,像是轻盈的鹅绒,穿过敞开的窗户,落在邱洛洛的桃粉的面颊上,包裹她的躯体,她感觉到一阵发痒,伸手在脸上抓了抓。
这时,一道落寞的阴影从她的脚下爬上了她的腰,盖住了她的脸。
“小姐,时候不早了,该起床啦!我听见了龙祥号出发的信号!”
小颜雀穿戴整齐,一身淡青色的薄纱长裙,紧紧裹在身上,塑造了女性天然的形体之美,宛如瑶池小仙。为对抗烈日炎炎,她特别准备了一顶轻纱斗笠,拿在左手上。她的右手,从衣袖中悄悄弹出,试图放在邱洛洛露在蚕丝薄被外的胳膊上,并轻轻摇晃着她。
见到邱洛洛呢喃无声,小嘴翕动了几下,仿佛仍在梦中,小颜雀没忍心再叫一声,只好在床前犹豫,小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裙角。
两人为追随邱鼎,原本要去石头城。理应水路最近,顺流而下, 撑船不足三天,准到。
但邱洛洛突然放弃了水路计划,改走山林之中,并不安全的陆路。原因在于邱洛洛是个旱鸭子,不习水性,走水路,易晕船,正好龙祥号车队,一路南下,途经石头城。
两伙人,一合计,结伴而行,相互照应。车队一连在山林大道中走了好几天,期间遇到一场暴雨,几场烈阳,三支匪盗,匪盗见龙祥号旗帜,纷纷避让,再无交战的情况。
昨晚,行至子夜星子灿烂时候,来到一个名为“七泉”的小镇的地方,原来这里有一个龙祥号的分支,规模庞大,镇中设有一个宽敞的大院,商队在这里卸马安歇。
姜虎命人准备了一间上房给邱洛洛主仆二人,并设下一桌丰盛的酒宴,邱洛洛没给面子,推辞了。
不比小仙登峰闲休,这一路,舟车劳顿,人困马乏,商队只顾赶路,极少经过村落。山林之间,怪石嵯峨,树木森森,磨平了她的好奇之心,终日感觉到无聊,小颜雀也露出倦态。
幸而得到姜虎的照顾,两人过得还算舒心,礼遇可谓极盛。
自邱洛洛一战为龙祥号解围,被人看出了女儿身,小颜雀发现,姜虎这个长把严肃挂在脸上的家伙,莫名其妙的变得热心肠,甚至让人感觉到假惺惺,不怀好意。
吃饭、睡觉、送水、端茶,姜虎无不为邱洛洛鞍前马后,服务妥帖。整个队伍也不管了,时不时来找邱洛洛,就像是绕在邱洛洛的身边的一只苍蝇,赶也赶不走。
小颜雀知道他口是心非,嘴上说报恩,实则是迷恋上了邱洛洛的盛世美颜,内心有非分之想。
怎料,邱大小姐,一个石头脑袋,不开窍,看不出骚狐狸的尾巴,摆出一副江湖侠客的豪气,跟对方有说有笑,谈天说地,称兄道弟。
姜虎不愧为江湖第一大商贾的四当家,倒是豪气,不仅大方的把从未离身的寒冰玉佩送给邱洛洛当见面礼,更在接下来的几天,以这样或者那样的借口,不断送出了金玉古玩,不可计数,在小颜雀眼里,这不是送东西,而是在送心,他变着法的讨邱洛洛的芳心,招数俗到让人恶心。
小颜雀初步计算过,短短三四天时间,姜虎送出的古玩,二百件事有了,也许两辆马车拉不走。
龙祥号上下,只要是男人,全都一个偷窃老鼠的德行,一双眼睛,恨不得将邱洛洛,看个里外干净,只要邱洛洛看谁一眼,跟谁多少一句话,或者是在肢体上像是有什么暗示,那人立即像九月里盛开的花,不顾脸上的痘印、皱纹、还有胡茬,一准迷得发呆半天。
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,他们能用言语、呼吸、眼神、毫无留情的摧毁一切美好的东西。
免得大大咧咧的邱大小姐一个不留神,让盗窃犯见了不该见到的,小颜雀终日惶惶不安,茶饭不思,晚上睡觉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一个时辰,看似不长,但对有要务在身的商队来说,太重要了。
姜虎心里藏着一个秘密。跟明镜似的,若是在规定的时间之内,不把押运的物件,送到准确的位置上。龙祥号,不仅要背负巨大的赔偿款,还有赔上这么多年,好不容易靠着无数财力积攒起来的信誉。
做生意,信誉是最重要的,说一句话,就是一个钉子,那不是吐沫,说出口,得作数。
在这一万件古玩之中,有一件东西实在是太宝贵了,那是一个黑色的匣子。
他不知道是雇主是谁,当他找找上门来的时候,蒙着面。
姜虎回想那场景,历历在目,难以忘怀。
大概一个月前,入夜之后,三更天,有个黑衣壮汉,躲开了层层护卫,进入姜虎卧室,左手提着刀,右手提着一个包袱。刀架到姜虎的脖子上。
姜虎醒来时吓了一跳,当时差点尿裤子。
在遵循了壮汉的要求,不喊叫之后,两人坐在椅子上,相互看着。
男子揭开包袱,是个精致的小黑匣子,向姜虎推过来。
姜虎是认识好货的,多年走南闯北,迫使他对精美的物件都感兴趣。
那小匣子,并不普通,通体发黑,熠熠生光,隐约能味道柳树的气息,姜虎认为,它应该是水柳木制成的。
这种木头,是柳树在大湖、大江之下,浸泡了上百年形成的稀罕物,坚固异常,有价无市。但它仅仅是个匣子,放入里面的东西,自然比它的价格更高,匣子上有黑金锁,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。
壮男只问姜虎是不是龙祥号,姜虎不敢隐瞒,接着,壮男便说这东西要送往东丘,送到一家客栈,希望借助龙祥号之手。
姜虎想要拒绝,因为龙祥号商队,并不能客串镖局。
当壮男说出报酬之后,姜虎庆幸自己嘴笨了一会儿。
先期给一万两金子,到达地点之后,还有五万两金子。
是金子,不是银子,哪怕是富甲一方的龙祥号,也不得不心动不已。
姜虎当时,答应也得答应,不答应也得答应,那还有退路可言?
答应了,还有六万两金子可以拿,不答应,立即丢命。
姜虎不是个笨蛋,赚钱的买卖,送到自己的怀里,他干嘛不要?并且他有自己的如意小算盘。
在姜家,姜虎排名末尾,只因为母亲生他的时候晚了几年,导致他比较其他三位哥哥地位始终矮了一头,上面三个哥哥,分别娶妻生子,搬到了大院外面去住,把持着家中各个领域大局。唯有他自己,至今住在大宅子里,没有单独的府院,老哥一人,天天风餐露宿,穿梭在各大城市之间,进行贸易运输的劳苦工作。
途中,灰土众多,让他的嘴里,俨然不知道咽下去多少尘埃沙粒,脸色蜡黄,烈日爆嗮,狂风肆虐,让他皮肤粗糙,比常人显老好几岁,抱怨积身,这些年,愈见明显。
若是说,成家才能立业,姜虎找个婆娘结束风尘仆仆,其实不难
整个江湖,秀女无数,皆仰慕英雄。姜家财大气粗,姜虎好歹也是财富堆叠的英雄,刚入婚配的年纪,登门的红娘,踏破了多少门槛,磨平了多少石板?
介绍的姑娘,那个不是红袖添香,姿色灼灼,书香门第?
然而,这些水灵灵的黄花闺女,富商之女,官宦千金,姜虎全不稀罕,全是庸脂俗粉。
他致力于寻找到天下间最美的姑娘,只要她动一动,花就会乱颤,只要她笑一笑,云就会展开,只要她哭一哭,天就会怒雷,只有这样一个女子,才能配的一世豪杰,财富霸主。
且说,姜虎心中怨念,由来已久,苦于找不到改善的局面,这运货的生意,做得好了,勉强入得了姜老太爷的眼,所得好处甚少,简直是在为家族奉献无私。
家中财富,三位哥哥,各占三成,余下一成,能有一二落入姜虎的口袋,属实不易。
倘若,姜虎仍然不为所动,在姜家的地位,岌岌可危。
在运输道路上,遇到强盗是常事,他左手、左腿上皆有伤疤,几次险象环生,不知道哪天,自己这条命就要丢给那个无名小卒手中不可。
得了六万两金子,便可让姜虎直起腰板,在家族中名声大噪,有了跟上面三位哥哥,叫板的底气,何乐而不为?
于是,姜虎答应了壮男的要求,收了一万两金子。
岂料对方,外加条件。匣子里的物件,不丢不损,一切好说,若是东西丢了,或者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送到指定位置上,不仅要赔付对方十万两金子,还要姜虎一双腿。
姜虎仗着行走江湖的车马经验,一身武艺,身边养了几百个好手,又有龙祥号的强大后盾,对这一要求,不以为然,一笑了之。
现今,那黑色的木匣子被他藏在一处货物之中,具体在哪,只有他一个人知道,并且此事,整个商队,仅有他一个人知晓。
姜虎抬头瞥见太阳向午时高攀而去,心里不禁焦躁,眉头收紧,背着双手,不停的在门口踱步。
“四当家的。”还是那个精干的年轻小伙,跑过来,用手遮住炎炎烈日,身上的汗衫松垮着,脖子上淌着两道黑色的汗,“一个时辰过去了,还不见那两位姑娘起来,要不要小的过去叫一声?”
姜虎犯难,停下脚步,压低了头,问道:“咱们这么做,是不是不太绅士?”
“赶路要紧啊,四当家的!如果再晚,怕是要走上一段夜路了。”小伙边说,边露出难言之色,“前面的道路,转眼就进入大虫岭了,里面不仅有吃人的大虫,还有成群的匪盗,晚上行进,怕有不妥。听闻最近有不少商队都被劫杀,不仅货物被抢光了,而且人一个不剩,尸体被一个个吊在树上,就像是吊死鬼那样,惨不忍睹啊。”
姜虎心有所想,闭着嘴,紧紧咬着牙,狠了狠心,说道:“大虫岭,果然是险恶之地。这样,你吩咐手下们,都带好武器,为马披上锁子甲,你最好亲自检查一下,不容有失。我去叫洛洛姑娘。”
“四当家,您可快着点。”
邱洛洛睡得极好,晚上蚊虫不扰,清风伴随。哪怕是在山林对月下榻,蚊虫根本也不叨扰,这因为她身上的奇香,露寒花对蚊虫有天然的拒止能力。
同一片竹林,同一场薄雾,同一匹骏马,同一个白衣少年,邱洛洛昨晚又做了这样的梦。这次,白衣少年走近了她,她甚至可以模糊的看见他的面庞。正在这时,一阵敲门声,打断了她的梦境,令她与少年,活生生的扯开。
邱洛洛醒来时,一脸不高兴,第一眼看见小颜雀,还以为是她搞出来的动静,没吭声,忽然听到敲门声与姜虎的嗓音一起传进来,不由得脸色一沉。
“洛洛姑娘,小颜雀姑娘,二位可休息好了吗,我们该上路了。”
小颜雀转身向门口走去,没好气的嘟囔道:“你慌什么呀,我们小姐,刚醒,需要静一静,这是多年的习惯了。”
“呦!小颜雀姑娘醒了呀,我还以为你们还在酣甜的做梦。”姜虎贴着门口,顺着两扇门的罅隙往里面偷偷瞄了一眼,门缝可是够严实的,什么都看不见,口气略有遗憾的说,“敢问小颜雀姑娘,洛洛姑娘要平静多久?”
“怎么也得个把时辰吧!”小颜雀擅作主张的说,“如果你们着急,可以先走,原本我们就是同路随行,没有一点瓜葛,迟早要分开的。”
邱洛洛却不这么想,她一边穿上白纱裙,一边下床,小脚伸进鹿皮的靴子里,俯身提上鞋跟,声音洪亮的喊道:“我们马上就来了,稍等片刻。”
一听邱洛洛的声音,不知道怎么的,姜虎就觉得想笑,痴痴的笑,他连声道:“好好好,不着急,着急,洛洛姑娘,尽管休息,这一路承蒙姑娘保护,我们再此恭候是应该的,应该的。”
邱洛洛冲着门口翻着白眼,假笑道:“你可别这么说,我虽然碰巧,救了你一次,却平白无故受了你们这么多恩惠,都有些羞愧了。”
姜虎说,“这恩惠还是少的,少的,我手中,那些个物件,都是俗物,与姑娘,不搭配,不搭配。”